此時，秦陸正坐在C市分公司的會議室裏，聽著分公司的高層以及新區東醫療基地項目負責人匯報工作。

前一天官方組織的那一場協商會議結果並不理想，目前的情形依舊對他們十分不利。

“新區東醫療基地建設項目我們前期的投入太大了，如果現在放棄，損失很難在今年內彌補回來，另外，前期推進的合作意向，雖然還未正式簽約，但現在反悔也勢必會影響我們在合作夥伴那裏的信譽度……所以，我們提出的一個方案是在前期協商條件的基礎上，對官方做出讓利……”負責人做著匯報，過程中還不忘緊張地看著秦陸臉上的情緒變化。

可惜，在秦陸波瀾不驚的臉上，旁人很難看出他此時心裏的想法。

就在這時，秦陸面前的手機突然亮了起來——來電是一串陌生且沒有備註的號碼。

秦陸眉頭微皺——知道他手機號碼的人少之又少，會在他開會的時候打電話進來的，要麽是撥錯號，要麽就是有很重要的事。

秦陸示意負責人先暫停，拿起手機接通的電話。

“哪位？”秦陸開口問道。

這時，電話裏傳來了一個清脆的聲音：“爸爸！”

因為不知道這個電話究竟能不能撥通，聽著嘟嘟嘟的聲音，沐沐內心忐忑，但當她聽到電話裏那個十分陌生、但卻讓她記憶深刻，還有那麽億點點兇的聲音的一瞬間，她就像是找到了依靠一般，心裏忍不住激動起來，就連聲音都帶上了些許的顫栗。

“我是沐沐，那天你在派出所，我們見過的，我、我是有你一半血的女兒。”害怕秦陸已經不記得自己了，沐沐急切地介紹道。

秦陸：“……”他知道。

從聽到那聲怯生生的‘爸爸’的一瞬間，他的腦海中就已經自動浮現出了那個矮矮小小、瘦了吧唧的身影，以及那張沖他笑得蠢兮兮的臉。

只是相比起沐沐打電話給他的理由，此刻，秦陸更想知道的是：那個小孩從哪裏知道的他的號碼。

不等秦陸開口，沐沐趕緊又道：“我被送到了一個很可怕的地方，我不想要在這裏，爸爸你可不可以救救我，求求你……”

“我……”

沐沐的話剛說到一半，就因為錢開茂返回了屋裏而不得不將電話掛斷。

這邊，聽到手機裏響起的盲音，秦陸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冷漠地看了一眼手機上已經被掛斷的來電，秦陸最終還是淡定地將手機放了下來——說到底，那個孩子與他並無關系。

“繼續。”秦陸看向項目負責人說道。

“好的。”負責人的聲音有些卡頓。

會議桌上的其他人看著秦陸的眼神中也帶上了幾分謹慎與探究：也不知道剛才董事長接了個什麽電話，他們總覺得接了那個電話之後，董事長臉上的神情似乎變得有些奇怪，甚至還有那麽一丟丟的心神不寧？

“關於對官方做出讓利這一點，我們評估了對方公司的條件，如果我們這邊……”

“停一下。”負責人的匯報再一次被秦陸打斷。

說了一句“稍等”之後，秦陸拿上手機，起身出了會議室。

——

來到會議室外，秦陸撥通了沐沐打來的那個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然而，電話裏傳來的卻不是沐沐的聲音，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餵。”

“餵？餵！”

“餵？誰啊？說話啊。”

錢開茂對著電話“餵”了幾聲，沒聽到有人說話，便不滿地罵了起來：“他媽的，有病吧，打電話來又不說話。”

說完，錢開茂一臉不爽地掛斷了電話，將手機扔到一邊。

——

另一邊，陪同秦陸一塊來到C市出差的楊秘書從辦公室裏走出來，正準備將剛剛得到的資料拿給秦陸看，就見秦陸站在會議室外、握著手機神色不愉。

見狀，楊秘書上前，斟酌著詢問了一句：“董事長，是有什麽問題嗎？”

秦陸沒有解釋，將手機上的號碼給了楊秘書，吩咐道：“讓陳逸去查這個號碼的所有人和網絡定位。”

“盡快。”秦陸又補充了一句。

“好的。”楊秘書應下。只是，這需要一些時間——畢竟即使他們有這方面的技術和渠道，對某個號碼的信息進行調查也是需要進行備案的。

交代完，秦陸重新回到了會議室。

——

這邊，板房裏。

錢開茂剛扔掉手機準備睡覺，突然想起什麽，又將手機撿了過來。

錢開茂開始挨個在手機的通訊錄和通話記錄裏翻找起來，想翻出之前聯系過的某個老鄉的電話，過程中，錢開茂還會時不時地瞄沐沐一眼。

見錢開茂在看自己，沐沐又往身後的雜物堆裏縮了縮，心裏祈禱著剛才打出去的那通電話不要被對方察覺出異常。

然而，這一次沐沐並沒有那麽好運。

上下翻找著手機裏的通話記錄，錢開茂突然發現了不對——剛才他接到的那個不出聲的電話，在幾分鐘前，他的手機分明先打給了對方。

“什麽時候的事……”錢開茂嘀咕著，眼珠子一轉，很快想到了那個電話不是他打出去的，那麽一定是屋裏這個孩子打出去的。

想到這裏，錢開茂惡狠狠地看向沐沐，質問道：“小雜種，你剛才是不是動老子的手機了？啊？！”

“我、我不知道……”沐沐搖頭，又往後退了半步。

沐沐的話錢開茂根本不信，捏著手機又朝著沐沐逼近了幾步，繼續質問道：“你打給誰了？”

沐沐被錢開茂兇狠的模樣嚇得不敢吱聲。

註意到錢開茂左邊的位置有個空檔，沐沐趕緊繞開了對方，試圖從屋裏逃跑出去。

然而，不等沐沐跑出幾步，就被錢開茂一把抓住了衣服拽了回來。

“放開我！”沐沐奮力掙紮，想要掙脫對方的手。

然而，一個六歲小孩的力氣哪裏敵得過一個長期在工地幹活的成年男人。

“媽的，還想跑！”錢開茂揪住沐沐，手上用力一甩將她扔回到了那堆雜物前，上前便是狠狠的一腳。

“想跑，看老子不揍死你！”錢開茂惡狠狠地罵道。

錢開茂一心想要兒子，平日裏就算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惹惱了自己他下手也從來不含糊，更何況沐沐還不是他自己的孩子。

於是，錢開茂又朝著沐沐的方向狠狠踹了幾腳，仿佛要將這幾天被人合夥算計輸了錢、又被人追著討債的不快統統發洩在沐沐身上一般。

“賠錢貨，反了天了……”

沐沐縮在雜物堆下面、不再動彈、也不再吭聲，借助那堆雜物的幹擾才能勉強躲過了錢開茂的踢打。

幸好這時王小紅從工地上回來了。

回到家裏，看見錢開茂正在教訓沐沐，王小紅嚇了一跳，趕緊上前阻止。

“你做什麽打她啊！”王小紅大喊。

“這小畜生偷偷拿老子的手機打電話，還想跑，我不教訓一下我看她還不知道錯。”錢開茂說道，說著還不解氣地往腳邊的凳子上踹了一腳，將它踹向沐沐。

好在板凳砸在旁邊的木箱上便停了下來，沒有砸到沐沐。

但沐沐的身體還是本能地抖了一下。

“那你也不能這麽打啊，這孩子都不動彈了，萬一出事了怎麽辦。”王小紅焦急地說道——這畢竟不是他們自家的孩子，她還準備靠著孩子多一份收入的，萬一真出了問題，他們根本沒法交代。

“就隨便教訓一下，能出什麽事。”錢開茂癟嘴道：他雖然踢得狠，但這小雜碎會躲，躲在那堆雜物裏，錢開茂使不上力、真正踢到她身上的其實沒多少腳。

王小紅卻不敢掉以輕心，快步走向沐沐，將沐沐翻過來檢查起來。

看到沐沐雙眼還睜著，還有意識，只是沒說話，王小紅松了一口氣。

“沒事了，快起來吧。”王小紅一邊說著，一邊將沐沐拉起來，讓她坐到床上休息。

一旁的錢開茂發洩一番，似乎也消了氣，看著沐沐，想到自己腦海中的那個計劃，也稍微有些後怕——他還想指著這孩子大賺一筆，要是打壞了怎麽辦。

但錢開茂在打量了沐沐一圈、見她臉上看不出明顯的皮外傷之後，便又不在意地收回了視線。

“小雜種，就是欠收拾。”錢開茂無所謂地罵了一聲，拎上了兩瓶散酒出門，準備直接去找他那個同鄉。

王小紅在確認沐沐沒什麽事之後，也開始忙活自己的事、準備起晚上的晚飯。

兩個人都沒有註意到，沐沐藏在棉衣後面的一只手此時正緊緊握著一把剪刀的刀尖。

這才是沐沐一直不願意脫去外面棉衣的原因——這把剪刀是沐沐被錢貴珍送走的那天趁錢貴珍不註意偷偷從對方的針線籃裏順走的。

雖然那時沐沐還不知道自己會被錢貴珍送到哪裏，但是一般被父母拋棄又付不起生活費的孩子結局都不會太好。

電視劇裏都是這麽演的。

所以，出於安全考慮，沐沐還是順走了手邊看上去攻擊防禦力最高的一樣東西。

——

晚上，錢開茂沒有回來，王小紅招呼著四個孩子吃飯。

或許是出於補償心理，王小紅給沐沐多夾了一大坨面條，還給沫沫多加了兩塊中午從工地上打回來的回鍋肉。

只是今天的沐沐卻不像平常那樣能吃。一碗面，沐沐只吃了一小半便不再動筷子。

見狀，王小紅也沒在意，將沐沐剩下沒吃完的面條趕進了自己碗裏，招呼著孩子們自己去玩，玩夠了好睡覺。

……

沐沐依舊和王小紅的三個女兒擠在一張床上。

或許是這幾天天涼積攢下的風寒，又或許是因為白天發生的事情受了驚嚇，夜裏沐沐開始發燒。

沐沐一直燒了大半夜。

直到後半夜，王小紅被小女兒的哭鬧聲吵醒，才終於發現了睡在小女兒旁邊的沐沐渾身滾燙。

王小紅拍打著沐沐的臉叫了幾聲，卻不見沐沐有任何的回應。

王小紅頓時被嚇得六神無主，打了電話叫錢開茂回來。

錢開茂趕回家，看到不省人事的沐沐也楞了一下。

“怎麽回事，你帶個孩子也帶不好，怎麽就發燒了？”錢開茂朝王小紅質問道。

“我也不知道啊，晚上還好好的，半夜就這樣了，冷水也敷了、人中也掐了，就是不見好，”王小紅哭喪著臉說道，又不安地拉了拉錢開茂，說道：“要不還是送醫院吧，不然出了什麽事咱們負不了這個責啊。”

“之前隔壁村姓王的那家孩子聽說就是這麽給燒壞的。”人沒死，但也不能下地走路了，腦子似乎也不好使了。

王小紅的話錢開茂卻不讚同。

“送什麽醫院！看病的錢誰出？孩子她親媽還是二姑？咱們啥醫保卡都沒有，去醫院看個病多貴你知道嗎？而且花了錢，萬一人家不認賬、不給錢怎麽辦？”錢開茂反問。

這是一個原因。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和王小紅的愚蠢不同，錢開茂多少已經猜出了點什麽：能把孩子送來這兒不管不問這麽多天，這孩子她媽多半是不想要她了。

於是，錢開茂才有了個主意：再等幾天，如果這孩子的媽還不過問這孩子，他就找個機會把孩子弄去賣了、或者偷偷放點血，只要能賺錢就行。並且，今天晚上錢開茂已經找到那個‘有點門路’的同鄉商量好了渠道和價錢。這個時候如果送沐沐去醫院被其他人知道了她的存在，之後的事反而不好操作了。

錢開茂又擺了下手，說道：“行了，不就是發熱嘛，多大點事兒，弄點土辦法治治就行了，在村裏的時候哪家孩子不是這麽過來的？沒那麽嬌貴。”反正只要不死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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